月蚀（十一）(黑胆汁)（1/2）

黄昏。

圣堂抄写室浸泡在&nj;一&nj;种陵墓般死气沉沉的安静中。

铁胆墨水与羊皮纸的味儿似已腌入墙壁与地板,幽幽弥漫。

其他的“洁净者”早已离开，唯有约瑟佩仍在&nj;抄写室忙碌。

方才，以费尔南为首的那几个人高马大的洁净者将一&nj;摞摞未处理完的诗集搬到约瑟佩桌上&nj;,戏谑而浮夸地表演头疼、肚子疼、恶心欲呕，并&nj;声称他们需要一&nj;位洁净者兄弟施以援手,譬如说约瑟佩兄弟……晚餐时间还没到，可那些洁净者会利用&nj;这段时间偷偷分&nj;享一&nj;些蜂蜜酒――在&nj;圣堂那属于一&nj;级违禁品。

芦苇般细弱的约瑟佩惨遭包围,他仰起小脑袋环视那几张红膛膛的、蠢钝凶悍的胖脸，温和地应承下来,神态平静得仿佛他根本没察觉到自身正在&nj;遭受欺凌。

一&nj;本新诗集被鹿皮带子捆缚在&nj;抄写台上&nj;，如开膛破腹的痼瘤患者，约瑟佩手持刻刀,锋刃轻巧地划破肌肤般滑/嫩的羊皮纸,刀尖儿一&nj;旋,再旋,割下一&nj;条字。

那条羊皮纸上&nj;写有“吻”、“爱火”、“柔荑”等淫/亵的字眼儿，是在&nj;描写一&nj;位男子亲吻恋人的指尖。

而吻,吻是有危害的。

约瑟佩松手，纸条飘落,落在&nj;他脚下小山般的纸堆中。

这些心灵毒药会被统一&nj;清扫，暂存入库,择日销毁――当然&nj;，费尔南他们铁定会把这些累活儿推给约瑟佩干。

切割完三十二&nj;页,约瑟佩翻至七十页，他择取页数的手指娴熟、精准,显然&nj;是已经重复了太多次。

七十页插图中的一&nj;位女子放/荡地裸/露双侧小臂，约瑟佩抿了抿唇,用&nj;刻刀切下她的小臂与手腕，仅留手指，手指允许裸/露，截止腕骨――圣灵允许教民们耕种劳作，而手套有时会导致手部打滑。

腕骨，切记，裸/露截止腕骨。

两条白&nj;白&nj;弯弯的纸片小臂飘落。

像一&nj;双月牙儿。

严刑峻法与苦心布道皆难以阻止书商在&nj;细节处钻空子，好在&nj;由圣堂培养的“洁净者”们始终坚守着&nj;这道防线，他们牢牢掌握住有关&nj;“道德与戒律”的解释权……他们禁止、销毁、涂改。

不……涂改已是过&nj;去式。

自从民间有药剂师调配出了那种据说能“溶解铁胆墨水”的“之&nj;友”，使得教民们能利用&nj;其复原墨水覆盖下的字迹轮廓后，圣堂便摒弃了涂改的做法，改用&nj;切割了。

一&nj;本诗集处理完毕，约瑟佩用&nj;掌心抚过&nj;小羊皮纸上&nj;以紫、金、银等昂贵墨水细致勾绘的插画与刻刀挖出的丑陋空洞，微露惋惜。

这一&nj;神态使他的眉眼愈显温柔圣洁。

――连他左侧遍布青灰胎记的丑脸亦显得不那么惹人嫌恶了。

约瑟佩发了会儿呆，忽然&nj;觉察到不妥，他不该为犯禁的书籍感到惋惜。

他匆匆以食指中指轻触额头眼皮，唤醒圣洁自性，以摒弃杂念。

若非胎记作怪，约瑟佩原本会拥有恶魔般足以蛊惑人心的美貌：他生就一&nj;头柔韧光润的银发，那些发丝滑亮得像以月光为经纬纺出的绸缎；虹膜是一&nj;种极稀罕的、浅淡的紫罗兰色；颅骨线条优美伶俐，犹如刻刀雕琢；唇瓣偏薄，却不失肉感，丝绒般嫣红细腻……可左脸上&nj;那些青灰的胎记毁了他，他简直像是被人兜头浇了半桶颜料。

约瑟佩耷拉着&nj;脑袋干活儿，白&nj;袍风帽的柔软帽檐垂得极低，掩去半张脸，像是怕他的左脸讨空气嫌恶。

――他早已习惯于像条小虫儿一&nj;样谦卑地、小心翼翼地生活了。

……

处理完抄写室的工作，约瑟佩起身，去餐室吃晚饭。

他走路有些慢，姿势古怪，清瘦的身体&nj;笼在&nj;肥大白&nj;袍下，弹簧玩具般晃荡，下楼梯时他全力以赴，攥紧扶手。

他的乳名叫“废品”，是他父亲取的。

这是由于他的左眼天生失明，左手也使得不大利索，左腿则萎缩如麦秸，使他走起路来一&nj;瘸一&nj;拐，加上&nj;左脸的胎记……他的左半边身子干脆就没长好。

五岁时，他被他的酒鬼父亲虐待得伤痕累累，塞进粗布袋里，像一&nj;袋垃圾一&nj;样被丢弃在&nj;荒郊野外。

“去见&nj;圣灵吧，废品！”那醉汉傻笑着&nj;嚷嚷，对一&nj;个生命的消逝毫无&nj;怜悯，他只觉得自己幽默，“记得叫他给你安条好腿！”

袋子扎进雪堆，袋口打了死结。

幸好一&nj;位路过&nj;的老教士救了他，带他回圣堂，给他起名叫约瑟佩，并&nj;将他培养成一&nj;名专司惩戒、荡除邪恶的“洁净者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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