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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林格姆县城外一处庄园里。就穿着牛犊裤和粗麻衣的首陀罗佃农正在忙碌着。在山坡上刨渠挖坑,为栽种靛树作着准备,靛树叶经过加工就是靛蓝。在山坡下翻田砌坎。要种黄麻。
几个人沿着田垄悠悠而来,打头的是两个胖子,一老一少,后面跟着几个大包头的锡克侍从。见到那个老胖子,佃农们纷纷跪拜,还有人要冲上来吻脚,被大包头赶紧拦住。
“爹你也太心软了,还给佃农发衣服。就算只是织厂没卖出去的苦力工奴服,一套也得三五十文呢,这可是好几两是要得他们的人心么我是听说,只要不饿死这些首陀罗,他们就已经感恩戴德了。”
小胖子盯着这些首陀罗佃农,一脸不以为然。
老胖子当然是钟上位,小胖子则是他的长子。年已十八岁的钟一南。钟上位觉得自己的名字有夺老天造化之嫌,这辈子才遭了这么多罪,因此给儿子取名是怎么简单怎么来。老大是安南妾室所生,叫一南,老二是江南正妻所生。就叫二华,老三是日本妾室所生,叫三日
钟一南今年县学毕业,踏上了游学之路,这也是英华年轻一代的新风气。县学毕业,考院试前都会游历一番。不是去海外就是去塞外,基本以一年为限。
游学不是旅游,都得做点事,比如教教殖民地或边远地区的蒙学课,或者为当地政府当临时工。既开了眼界,长了见闻,又促进了国中内外的关系,还为殖民地和边远地区的地方政府提供了大量人手。干得好的还会得到推荐,对日后的院试乃至仕官都不无裨益。
不过在钟上位看来,自己这大儿子是没考入什么学院的资质,干脆安排他到自己身边游学,也是熟悉熟悉未来的产业。钟上位已经决定,将孟加拉的产业传给大儿子。
听儿子这话,钟上位恨铁不成钢地道:“贱民也是人,上天有好生之德,待人就得有颗仁心,我这也是在为你积阴德半小子”
钟一南撇嘴道:“爹,我自有所求,才不想一辈子埋在这鬼地方。”
钟一南这话倒是英华年轻一代的主流思想,此时已是圣道二十三年末,英华新一代已经成年了,置身于时代变革的大洪炉里,满地都是机会,敢拼就能赢,心气高得很,谁拼爹谁就没出息。
钟上位呸道:“当心别闪着舌头结业考都只得了个中下,算盘珠子都拨不利索,你还能求什么”
被戳中软肋,钟一南瘪嘴道:“作不来学问,总能作生意嘛。”
他指着田地道:“就说这里,爹你还用租佃加预买制,真是老土。现在都流行田工制,把田当作工坊矿山买下,直接给长工月钱,种的东西全是自己的。生意不好就开革工人,多省事。”
钟上位摇头道:“眼高手低,就知道盯着新花样,也不看看实际是怎么回事。田工制就适合种那些价高的东西,会种那些东西的长工月钱可不低。还有啊,你随便开革工人,先不说地方院事会不会找你麻烦,工人们把消息传出去,看你还能招到人不。而且要开革可是违契,要付人家不少违约金呢。”
父子俩说到的正是英华农事上的产业升级,早期的商品生产都是预买制,商人用预买的方式包下农人的作物,预付的钱也就是给农人的贷款,用来支撑农人的生活。等作物产出后,再以低于市场的价钱收购作物。
这种方式是商人资本不足,同时无力承担生产环节的风险时所采取的“剥削”手段。在这种方式下,商人和农人还算是以高利贷方式连接起来的合作伙伴。古时各类经济作物的生产,包括茶、盐和铁,乃至开矿都是这种方式,钟上位当年在凤田村跟关凤生田大由的“合作”就是如此。
时代进步。资本壮大后,这种方式的利润就不足了,资本开始向下渗透到生产环节。就如工业一样,将“生产资料”,也就是田地纳为己有。雇佣农业工人进行生产,支付的是货币而不是以前的作物分成。这种方式可以有效地扩大生产规模,获取更多利润。
在这种方式下,作为无产阶级,农业工人的处境就比以前租佃制下的农人更不利,尤其是在货币价值不稳定的情况下,他们和工坊工人一样,毫无能力抵御风险。
钟一南提醒父亲:“这里是天竺”
钟上位一个激灵。没错呢,在国内有地方议院乃至国家东院,还有已相当成熟的社会舆论,有“仁人”大义,对农业工人的压榨就如城镇里的作坊工人一样,始终有人盯着,不敢太无底限。
同时国人还有移民等选择。机会多多,不给足工钱,人家拍拍屁股就走,自有去处,因此国内人工始终要高出一截。这种田工制也就在吕宋、扶南。乃至南洋诸国,英华商人所投资的种植园里很盛行,反正农业工人几乎都是异族农奴。
现在有了孟加拉,相关产业和种植园主们自然欢呼雀跃。
钟上位眼神闪烁不定,在佃农身上扫来扫去,他所派发的牛犊裤和麻衣瞬间化作数字,在他的帐目表上不停跳着红字,而儿子的提议则化作绿数字,在另一栏如沙子一般泄下。
钟上位捏起了下巴:“可以试试”
接着他拍拍儿子的肩膀:“不愧是我钟上位的儿子,很有天赋嘛。怎么样翻年也别去考学院了,就留在这里帮爹打理产业,以后反正也是你的。”
钟一南抬头挺胸、目望远方:“爹,我以后要办一家殖民公司,要照着自己的想法,把那里变成我的王国”
啪的一声,钟上位给了儿子一个暴栗:“作反呢”
他指指这片广阔的庄园,怒声道:“你是钟家人,不想接也不行”
钟一南委屈地道:“爹干什么,儿子就非得干什么吗”
钟上位气极反笑:“你还想反了老天爷不成龙生龙,凤生凤,老鼠的儿子会打洞,这是天经地义的事”
钟一南心气虽高,终究是庶子,在老子面前也不敢太过放肆,低声嘀咕道:“就像这些天竺贱民”
钟上位一滞,接着咬牙道:“你爹我给你挣了个富家翁,可不是什么贱民”
说这话时心中还在想,如果老子真成了贱民,一辈子最大的愿望怕也是让儿子不再是贱民,咱们华夏人又不是天竺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