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一回 晏平仲二桃杀三士 楚平王娶媳逐世子(1/2)
话说齐景公从平邱会盟归来,虽然当时因惧怕晋国的兵威而被迫歃血结盟,但他已然看出晋国并无长远的谋略,于是心中便有了恢复齐桓公霸业的志向。他对相国晏婴说:“晋国称霸西北,我称霸东南,有何不可呢?”晏婴回答道:“晋国劳民伤财大兴土木,所以才失去了诸侯的拥护。国君若想图谋霸业,不如体恤百姓。”景公问道:“怎样才算体恤百姓呢?”晏婴说:“减轻刑罚,百姓就不会怨恨;减少赋税,百姓就会感恩。古代先王在春天视察农耕,补助百姓不足;夏天检查收获,帮助百姓解决困难。国君为何不效仿呢?”景公于是废除了繁杂的刑罚,打开粮仓救济贫穷的百姓,国内百姓都十分感激。此后,景公向东方诸侯发出征召邀请。徐国国君不肯服从,景公便任命田开疆为将领,率领军队前去讨伐。双方在蒲隧展开大战,田开疆斩杀了徐国将领嬴爽,俘获五百多名甲士。徐国国君十分害怕,连忙派使者向齐国求和。齐景公便邀约郯国、莒国国君,与徐国国君在蒲隧结盟。徐国还将甲父之鼎作为礼物送给齐国。晋国的君臣虽然知晓此事,却也不敢过问。从此,齐国日益强大,与晋国一同称霸。
景公为表彰田开疆平定徐国的功劳,又嘉奖古冶子斩杀大鼋的功绩,依旧设立“五乘之宾”的荣誉来表彰他们。田开疆又举荐了公孙捷的勇猛。公孙捷长得面色如靛青,眼睛突出,身高一丈,能举起千钧重物。景公见到他后,觉得他与众不同,便带着他一同到桐山打猎。忽然,山中窜出一只吊睛白额猛虎,老虎咆哮着,径直朝景公的马扑来。景公大惊失色。只见公孙捷从车上一跃而下,赤手空拳地冲向猛虎,左手揪住老虎的脖子,右手挥动拳头,一阵猛击,竟然将老虎打死,救下了景公。景公赞赏他的勇敢,也让他成为了“五乘之宾”。公孙捷与田开疆、古冶子结拜为兄弟,他们自称为“齐邦三杰”。这三人倚仗功劳和勇猛,口出狂言,在乡里横行霸道,对公卿也傲慢无礼。在景公面前,他们甚至以“你我”相称,毫无君臣之礼。但景公爱惜他们的才能和勇气,也就暂且容忍了。
当时,朝中还有个奸佞之臣名叫梁邱据,他专门揣摩景公的心思,讨好景公,因此景公十分宠爱他。梁邱据对内谄媚景公,巩固自己的恩宠;对外结交“三杰”,扩大自己的势力。况且那时陈无宇广施恩惠,深得民心,已然有了夺取齐国政权的迹象,而田开疆与陈氏是同宗,日后必然会相互勾结,成为国家的隐患,晏婴对此深感忧虑。他一直想除掉“三杰”,可又担心国君不听从,反而与这三人结下仇怨。
有一天,鲁昭公因为与晋国关系不融洽,想要与齐国结交,便亲自前来朝见。景公设宴款待。鲁国由叔孙婼担任赞礼官,齐国则是晏婴负责赞礼。“三杰”佩带着宝剑,站在台阶下,神态高傲,目中无人。两位国君酒喝到一半时,晏婴上奏说:“园中的金桃已经成熟,可以采摘一些用来给两位国君祝寿。”景公同意了,便让园吏去摘取金桃献上。晏婴又说:“金桃是难得的宝物,我应当亲自去监督采摘。”说完,晏婴拿着钥匙离开了。
景公对鲁昭公解释道:“这些桃子是从先公那时开始种植的。东海有人献上巨大的桃核,名叫‘万寿金桃’,据说产自海外的度索山,也叫‘蟠桃’。种下三十多年了,枝叶虽然繁茂,但一直只开花不结果。今年才结了几颗,我十分珍惜,所以封锁了园门。今日君侯前来,我不敢独自享用,特意取来与贤能的君臣一同品尝。”鲁昭公拱手称谢。
不一会儿,晏婴带着园吏,端着雕花盘子献上金桃。盘中放着六枚桃子,个个大如碗口,颜色红得像炭火,香气扑鼻,真是珍奇的果实。景公问道:“桃子就只有这么多吗?”晏婴回答:“还有三四枚没熟,所以只摘了这六枚。”景公让晏婴给大家斟酒。晏婴手捧玉爵,恭敬地走到鲁昭公面前,左右侍从献上金桃,晏婴致辞道:“桃子大如斗,天下罕见;两位国君品尝,千秋同寿!”鲁昭公喝完酒,拿起一枚桃子吃了起来,觉得味道甘美无比,连连夸赞。接着轮到景公,他也喝了一杯酒,吃了一枚桃子。
景公说:“这桃子来之不易,叔孙大夫贤名远扬,又有赞礼的功劳,应当吃一枚桃子。”叔孙婼跪下奏道:“我的贤能远远比不上相国。相国对内治理国政,对外使诸侯归服,功劳巨大。这桃子应该赐给相国吃,我怎敢僭越呢?”景公说:“既然叔孙大夫谦让给相国,那就赐你们二位各一杯酒,一枚桃子。”两位大臣跪下领赏,谢恩后起身。
晏婴又上奏说:“盘中还有两枚桃子,主公可以传令给各位大臣,让他们说说自己功劳深厚、劳苦功高的,就可以吃这桃子,以此彰显他们的贤能。”景公说:“这个主意很好!”随即命令左右侍从传谕,让台阶下的各位大臣,有自信功劳深厚、劳苦功高,能吃这桃子的,出列自己奏明,由相国评定功劳后赐桃。
公孙捷挺身而出,站在筵席上说道:“从前我跟随主公在桐山打猎,奋力杀死猛虎,这份功劳如何?”晏婴说:“保护主公,功劳极大!可以赐一杯酒,一枚桃子,回到队伍中去吧。”古冶子也激动地站出来说:“杀死老虎不算稀奇。我曾在黄河斩杀妖鼋,让国君转危为安,这份功劳又如何?”景公说:“当时波涛汹涌,若不是将军斩杀妖鼋,必然会船翻人亡,这是盖世奇功啊!喝酒吃桃,毫无疑问!”晏婴连忙进酒赐桃。
这时,田开疆撩起衣服,大步走出来说:“我曾奉命讨伐徐国,斩杀他们的名将,俘虏五百多名甲士,徐国国君害怕,送礼物求和结盟。郯国、莒国畏惧齐国的威严,也都来归附,尊奉我们国君为盟主,这份功劳可以吃桃子吗?”晏婴上奏说:“开疆的功劳,比起二位将军,更胜十倍。无奈没有桃子可赐了,就赐一杯酒,等明年再赏桃子吧。”景公说:“你的功劳最大,可惜说晚了,因为没有桃子,埋没了你的大功。”
田开疆手按宝剑说道:“斩杀鼋和虎,不过是小事罢了!我跋涉千里,血战立功,反而不能吃桃子,在两国君臣面前受辱,被后世万代耻笑,我还有什么脸面站在朝廷之上呢?”说完,挥剑自刎而死。公孙捷大惊,也拔剑说道:“我们功劳小却吃了桃子,田君功劳大,反而吃不到。拿桃子时不谦让,这是不廉洁;看到别人死而不追随,这是不勇敢。”说完,也自刎而死。古冶子愤怒地大喊:“我们三人义同骨肉,发誓同生共死,如今二人已死,我独自苟活,于心何安?”也自刎而亡。景公急忙派人阻止,却已经来不及了。
鲁昭公离开座位,起身说道:“我听说这三位大臣都是天下少有的勇士,可惜一朝之间全都死了。”景公听了,沉默不语,脸色也变得很难看。晏婴从容地说:“他们不过是我国有勇无谋的莽夫,虽然有些功劳,但不足挂齿。”鲁昭公问:“贵国像这样的勇将,还有多少人呢?”晏婴回答:“在朝堂上出谋划策,威名远扬万里,身负将相之才的有几十人;至于逞血气之勇的,不过是供我们国君驱使罢了,他们的生死对齐国又有什么重要的呢!”景公这才放下心来。晏婴又给两位国君敬酒,大家欢乐地饮酒,宴会结束。“三杰”的坟墓在荡阴里。后汉诸葛孔明的《梁父吟》,正是吟咏这件事:“步出齐东门,遥望荡阴里。里中有三坟,累累正相似。问是谁家冢?田疆古冶子。力能排南山,文能绝地纪。一朝中阴谋,二桃杀三士!谁能为此者?相国齐晏子。”
鲁昭公离开后,景公召见晏婴,问道:“你在宴席上言辞夸张,虽然保住了齐国一时的体面,但恐怕‘三杰’之后,难以再找到这样的人才了。这可如何是好?”晏婴回答:“我举荐一个人,他的才能足以抵得上‘三杰’。”景公问:“是谁?”晏婴说:“有个叫田穰苴的人,文能使众人归附,武能威慑敌人,是真正的大将之才!”景公问:“他是不是和田开疆同宗?”晏婴回答:“此人虽然出身田氏家族,但只是庶出,地位卑微,不被田氏家族看重,所以隐居在东海之滨。国君若要选拔将领,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。”景公说:“你既然知道他贤能,为何不早点告诉我?”晏婴说:“善于为官的人,不但要选择君主,还要选择朋友。田开疆、古冶子这些逞血气之勇的人,穰苴怎么会屑于与他们为伍呢?”景公嘴上虽然答应着,但终究因为田穰苴和田氏、陈氏同族而有所顾虑,犹豫不决。
突然有一天,边境官吏来报:“晋国得知‘三杰’都已死去,便兴兵侵犯东阿边境;燕国也趁机侵扰齐国北部边境。”景公十分害怕。于是,景公让晏婴带着丝绸前往东海之滨,聘请穰苴入朝。穰苴讲述兵法,深得景公心意,当天就被任命为将军,率领五百辆兵车,北上抵御燕、晋两国的军队。
穰苴请求道:“我向来地位卑微,国君从民间将我提拔起来,突然授予我兵权,恐怕人心不服。希望能有一位国君宠信、国人敬重的大臣,担任监军,这样我的命令才能得以施行。”景公听从了他的建议,命令宠臣庄贾前往军中担任监军。穰苴和庄贾同时谢恩后离开。
到了朝门之外,庄贾问穰苴出兵的日期,穰苴说:“定在明天午时,我在军门等候您一同出发,不要超过中午。”说完便告别离开了。第二天上午,穰苴先来到军中,让军吏立起木表,用来观测日影;同时派人去催促庄贾。庄贾年轻,一向骄横尊贵,仗着景公的宠幸,根本不把穰苴放在眼里。况且他身为监军,觉得自己权势与穰苴相当,行动自由。这天,亲戚宾客都设酒为他饯行,庄贾流连欢饮,使者多次催促,他却毫不在意。
穰苴一直等到日影西移,军吏已经报告到了未时,还不见庄贾到来,便吩咐放倒木表,倒掉漏壶里的水,自己登上将坛誓师,申明各项纪律。号令刚刚宣布完毕,天色已经快傍晚了。远远看见庄贾坐着高车驷马,慢悠悠地来了,面带醉意。到了军门,他才不紧不慢地下车,在左右簇拥下,走上将台。穰苴端坐在那里,并没有起身迎接,只是问道:“监军为何迟到?”庄贾拱手回答:“今日远行,亲戚故旧设酒饯行,所以来晚了。”穰苴说:“身为将领,从接受命令的那天起,就应该忘掉自己的家;到了军中,申明纪律后,就应该忘掉自己的亲人;拿起鼓槌,冲锋陷阵时,就应该忘掉自己的生命。如今敌国入侵,边境动荡,我们国君睡不安稳,食不知味,把三军将士托付给我们两人,希望能早日立功,解救百姓于水火之中,哪里还有闲暇与亲友饮酒作乐呢?”庄贾还笑着回答:“幸好没有耽误行军日期,元帅不必过分责怪。”
穰苴拍案大怒:“你依仗国君的宠爱,怠慢军心,倘若临敌时也这样,岂不是误了大事!”随即召来军政司问道:“军法规定,约定时间却迟到,该当何罪?”军政司回答:“按军法应当斩首!”庄贾听到“斩”字,才害怕起来,想要奔下将台。穰苴喝令手下将庄贾捆绑起来,拉到辕门外斩首。庄贾吓得酒意全无,口中不停地哀求饶命。左右随从急忙跑到齐侯那里报信求救。景公也大吃一惊,急忙派梁邱据拿着符节前去传令,特赦庄贾一死;还吩咐他乘坐轻便马车,火速赶去,生怕来不及。可那时庄贾的首级已经挂在辕门示众了。梁邱据还不知道,手捧符节,朝着军中奔去。穰苴喝令拦住他,问军政司:“在军中不得驾车疾驰,使者违反了该当何罪?”回答说:“按军法也应当斩首!”梁邱据吓得面如土色,浑身发抖,连忙说:“我是奉命而来,与我无关。”穰苴说:“既然有国君的命令,难以直接诛杀;但军法也不可废除。”于是毁掉车子,斩杀左边的马,代替使者受死。梁邱据捡回一条性命,抱头鼠窜而去。从此,全军上下,无不畏惧。
穰苴的军队还没到郊外,晋军听到消息便逃走了。燕军也渡过黄河向北撤退。穰苴率军追击,斩杀一万多人。燕军大败,送上财物求和。班师回朝那天,景公亲自到郊外慰劳,任命穰苴为大司马,掌管兵权。史臣写诗赞叹:“宠臣节使且罹刑,国法无私令必行。安得穰苴今日起,大张敌忾慰苍生。”
诸侯们听闻穰苴的威名,无不敬畏。景公对内有晏婴,对外有穰苴,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,兵强马壮,四方边境太平无事。景公每天只是打猎、饮酒,就像当年齐桓公任用管仲时一样。
有一天,齐景公在宫中与姬妾们饮酒作乐,一直到了夜里,兴致依然高涨,意犹未尽。突然,他想起了晏子,便命令左右侍从把饮酒的器具搬到晏子家中。先行的使者前去通报晏子说:“国君就要到了!”晏子听闻,立刻穿戴好黑色的礼服,束紧腰带,手持笏板,恭敬地拱手站在大门外等候。
景公的车还没停稳,晏子便迎上前去,神色惊惶地问道:“难道是诸侯那边出了什么变故?还是国家有什么紧急情况?”景公回答说:“都没有。”晏子又问:“既然如此,国君为何在这非比寻常的夜晚屈尊来到臣的家中?”景公解释道:“相国平日里政务繁忙、操劳辛苦,如今我这里有美酒佳肴,还有美妙的音乐,实在不敢独自享受,就想与相国一同分享这份快乐。”晏子却回答说:“说到安定国家、平定诸侯的大事,臣愿意为您出谋划策。但若是铺设坐席、清理餐具这些琐事,国君身边自然有专人负责,臣实在不敢参与过问。”
景公听了,只好命令车夫调转车头,前往司马穰苴的家中。先行的使者又像之前那样前去通报。司马穰苴听闻国君要来,赶忙整理好冠缨,披上铠甲,手持长戟,恭敬地站在大门外迎接景公的车驾。他向景公的车鞠躬行礼后,关切地问道:“诸侯是不是有战事发生?大臣们有没有人叛乱?”景公回答:“都没有。”穰苴接着问:“那么,国君在这深夜屈尊来到臣家,所为何事呢?”景公说:“我没别的事,只是想到将军军务繁忙、劳苦功高,我这里有美酒佳肴,还有美妙的音乐,想与将军一同享受。”穰苴回答说:“抵御外敌、诛杀叛逆这些事情,臣愿意为您谋划。但若是铺设坐席、摆放餐具这些事,国君身边并不缺少人手,何必来找我这身披铠甲的将士呢?”景公听了,顿时兴致全无。
景公身边的侍从问道:“国君,我们回宫吗?”景公说:“去梁邱大夫家。”先行的使者又像之前那样飞驰前去通报。景公的车还没到梁邱据家门口,就看见梁邱据左手拿着琴,右手拿着竽,一边口中唱着歌,一边在巷口迎接景公。景公见状,十分高兴。于是,他解开衣服,摘下帽子,与梁邱据在音乐声中尽情欢呼,一直玩到鸡鸣时分才回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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