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七回 介子推守志焚绵上 太叔带怙宠入宫中(1/2)
话说晋文公在王城诛杀了吕省、郤芮后,向秦穆公再次下拜,表达诚挚的谢意。随后,晋文公以亲迎夫人的隆重礼节,请求秦穆公允许自己迎接怀嬴回国。秦穆公说:“小女已经嫁给过子圉,恐怕配不上您,辱没了晋国的宗庙,能在您的后宫中充个数就足够了。”晋文公说:“秦晋两国世代交好,非怀嬴不能主持宗庙祭祀。舅舅您就别推辞了!况且我当初出逃,国内很多人并不清楚详情,如今借着大婚的名义回国,岂不是很好吗?”秦穆公听后十分高兴,于是邀请晋文公再次前往雍都。在那里,秦穆公精心装饰了华丽的车辆,将怀嬴等五位女子嫁与晋文公。秦穆公还亲自送女儿到黄河边,并派遣三千精兵护送,这些护送的士兵被称为“纪纲之仆”(如今人们把管家称作纪纲,便是由此而来)。
晋文公与怀嬴等人渡过黄河,赵衰等大臣早已在河口备好庄严的车驾,迎接晋文公夫妇登车。百官簇拥着,旌旗遮天蔽日,鼓乐声震耳欲聋,场面热闹非凡!昔日晋文公从宫中连夜潜逃,如同入土的乌龟,缩头缩尾;如今从黄河边荣耀归来,却似飞出山冈的凤凰,成双成对。这正是“彼一时,此一时”啊。晋文公回到绛都,国内百姓无不拍手称庆。百官前来朝贺,自不必多说。晋文公随后立怀嬴为夫人。
当初晋献公嫁女儿伯姬的时候,让郭偃占卜,卦辞说:“世作甥舅,三定我君。”伯姬成为秦穆公的夫人,穆公的女儿怀嬴,又成为晋文公的夫人,这不就是“世作甥舅”吗?秦穆公先是送夷吾回国即位,又送重耳回国,如今晋文公避难外出,又多亏穆公设计诛杀吕省、郤芮,重整晋国山河,这不就是“三定我君”吗?而且秦穆公曾梦到宝夫人,带他游览天阙,拜见上帝,远远地听到殿上呼喊穆公的名字说:“任好听旨,你去平定晋国的祸乱!”这样的情形出现了两次。秦穆公先是平定了里克之乱,又平定了吕郤之乱,一次占卜、一场梦境,无不一一应验。有诗叹道:“万物荣枯皆有定,浮生碌碌空奔忙;笑彼愚人不安命,强觅冬雷和夏霜。”
晋文公对吕省、郤芮二人恨之入骨,想要将他们的党羽全部诛杀。赵衰劝谏说:“晋惠公、晋怀公因为严苛冷酷失去人心,您应该以宽厚来改变这种局面。”晋文公听从了他的建议,于是颁布大赦令。吕省、郤芮的党羽众多,他们虽然看到了赦文,内心仍然惶恐不安,谣言也因此不断传出,晋文公为此忧心忡忡。
一天清晨,小吏头须前来叩响宫门求见。晋文公正在解开发髻洗头,听闻后大怒道:“这个人偷了我的库藏财物,害得我流亡在外时资用匮乏,不得不在曹国、卫国乞讨。今天还有什么脸来见我?”守门人按照晋文公的意思拒绝了头须。头须说:“主公是不是正在洗头?”守门人惊讶地问:“你怎么知道?”头须说:“洗头的人,低头弯腰,心思必然颠倒;心思颠倒,说话就会颠三倒四,所以我求见才会被拒绝。况且主公能宽容勃鞮,从而免除了吕省、郤芮的灾祸;如今为何唯独不能宽容我头须呢?我这次来,有安定晋国的计策。主公如果一定要拒绝我,我从此就只能逃走了。”守门人急忙将头须的话告诉晋文公,晋文公说:“是我错了!”赶忙索要冠带穿戴整齐,召见头须入宫。
头须叩头请罪后,说道:“主公知道吕省、郤芮的党羽有多少人吗?”晋文公皱着眉头说:“很多。”头须上奏说:“这些人自知罪孽深重,虽然得到赦免,却仍然心存疑虑,主公应当想想如何安抚他们。”晋文公问:“有什么安抚的办法?”头须上奏说:“我偷了主公的财物,让主公挨饿受困,我的罪过国人都知道。如果主公出游时让我驾车,让全国的人都能看到,大家就都知道主公不记旧仇,那么众人的疑虑自然就会消除。”晋文公说:“好主意。”于是借口巡视城池,让头须为自己驾车。吕省、郤芮的党羽看到后,都私下议论说:“头须偷了国君的财物,如今仍然被录用,何况其他人呢?”从此,谣言顿时平息。晋文公仍然让头须掌管库藏事务。正因为有如此容人的度量,晋文公才得以安定晋国。
晋文公还是公子的时候,已经娶过两任妻子。第一任妻子徐嬴早逝。第二任妻子逼姞,生下一子一女,儿子名叫欢,女儿叫伯姬。逼姞也在蒲城去世。晋文公出逃时,子女都还年幼,被遗弃在蒲城,也是头须收留了他们,寄养在蒲城百姓遂氏家中,每年按时供给粮食和布帛。一天,头须找机会向晋文公说起此事。晋文公大为惊讶,说:“我以为他们早就死于战乱了,原来还活着?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?”头须上奏说:“我听说‘母以子贵,子以母贵’。您周游列国,所到之处各国都赠送女子,生育的子女已经很多。公子虽然还在,但我不知道您的心意如何,所以不敢贸然说出来。”晋文公说:“你如果不说,我差点就背上不慈爱的骂名了!”随即命令头须前往蒲城,重重赏赐遂氏,将自己的子女接回,让怀嬴抚养他们。晋文公于是立欢为太子,把伯姬赐给赵衰做妻子,称为赵姬。
翟国国君听说晋文公即位,派使者前来祝贺,并送季隗回晋国。晋文公询问季隗的年龄,季隗回答说:“分别已经八年,如今我三十二岁了。”晋文公开玩笑说:“幸好还没到二十五年。”齐孝公也派使者送姜氏到晋国,晋文公感谢他促成自己与姜氏的姻缘。姜氏说:“我并非不贪恋夫妻间的欢乐,当初之所以劝您离开齐国,正是为了今天。”晋文公将齐姬、翟姬平日里的贤德之事,讲给怀嬴听。怀嬴称赞不已,坚决请求将夫人之位让给齐姬和翟姬。于是,晋文公重新确定后宫的位次,立齐女为夫人,翟女次之,怀嬴又次之。
赵姬听说季隗回国,也劝说丈夫赵衰,去迎接叔隗母子。赵衰推辞说:“承蒙主公赐婚,我不敢再惦记翟国的妻子了!”赵姬说:“这是世俗之人薄情寡义的话,不是我想听的。我虽然尊贵,但叔隗是您先娶的妻子,而且已经有了孩子,怎么能喜新厌旧呢?”赵衰嘴上虽然答应着,心里却犹豫不决。赵姬于是进宫向晋文公上奏说:“我丈夫不接叔隗回来,是想把不贤的名声留给我,希望父王作主!”晋文公于是派人到翟国,迎接叔隗母子回国。赵姬要把正妻之位让给翟女,赵衰又不同意。赵姬说:“她年长,我年幼;她在先,我在后。长幼先后的顺序不能乱。况且我听说赵盾年纪已经不小了,而且很有才能,自然应当立为嫡子。我居于偏房,是理所当然的。如果您一定不答应,我就只能退居到宫中了!”赵衰不得已,将赵姬的话上奏给晋文公。晋文公说:“我的女儿能如此谦让,即使是周朝的太妊也比不上!”于是宣召叔隗母子入朝,立叔隗为正妻,立赵盾为嫡子。叔隗也坚决推辞,晋文公向她说明赵姬的心意,叔隗这才拜谢接受,退了出去。赵盾当时十七岁,生得气宇轩昂,举止合乎礼仪,精通诗书,擅长射箭驾车,赵衰十分喜爱他。后来赵姬生下三个儿子,分别叫赵同、赵括、赵婴,他们的才能都比不上赵盾。这是后话。史官叙述赵姬的贤德,称赞道:“阴性好闭,不嫉则妒,惑夫逞骄,篡嫡敢怒。褒进申绌,服欢臼怖,理显势穷,误人自误。贵而自贱,高而自卑,同括下盾,隗压于姬。谦谦令德,君子所师,文公之女,成季之妻。”
再说晋文公想要施行复国后的奖赏,于是大会群臣,将功劳分为三等:跟随流亡的人作为首功,暗中通款的人其次,迎降的人又次之。在这三等之中,又根据功劳的轻重分别排列,按照等级给予赏赐。第一等跟随流亡的人中,以赵衰、狐偃功劳最大;其他如狐毛、胥臣、魏犨、狐射姑、先轸、颠颉等,依次排列。第二等暗中通款的人中,以栾枝、郤溱功劳最大;其他如士会、舟之侨、孙伯纠、祁满等,依次排列。第三等迎降的人中,郤步扬、韩简功劳最大;其他如梁繇靡、家仆徒、郤乞、先蔑、屠击等,依次排列。没有采地的赐予土地,有采地的增加封地。晋文公另外赐给狐偃五双白璧,说:“以前你把白璧投入黄河,我以此作为报答。”又念及狐突冤死,在晋阳的马鞍山立庙祭祀,后人因此将这座山命名为狐突山。晋文公还在国都城门颁布诏令:“倘若有遗漏的功劳尚未评定,允许本人前来申诉。”
小臣壶叔进言说:“我从蒲城开始就跟随主公,奔走四方,脚底都磨出了裂口。您居家时,我侍奉您的饮食起居;您外出时,我为您准备车马,从未片刻离开您左右。如今主公施行跟随流亡者的奖赏,却没有我的份,难道是我有罪吗?”晋文公说:“你过来,我给你讲清楚。那些用仁义引导我,让我心胸开阔的人,应受上等赏赐;用谋略辅佐我,使我在诸侯中不失尊严的人,应受次等赏赐;冒着箭石,冲锋陷阵,用身体保护我的人,又应受次等赏赐。所以上等赏赐是奖赏德行,其次是奖赏才能,再次是奖赏功劳。至于像你这样奔走的辛劳,只是普通人力所能及的,又在这之后。三次赏赐之后,就会轮到你了。”壶叔听后,心悦诚服地退下。晋文公于是拿出大量金银布帛,普遍赏赐给车夫、仆人等下等人,接受赏赐的人无不感到喜悦。只有魏犨、颠颉二人,自恃才勇,见赵衰、狐偃都是文臣,凭借言辞为国家效力,他们得到的赏赐却在自己之上,心中十分不悦,口出怨言。晋文公念及他们的功劳,全然不与他们计较。
还有介子推,原本也是跟随流亡的人。他为人极为狷介,在渡河的时候,听到狐偃有居功自傲的言论,心中十分鄙夷,耻于与狐偃等人同列。自从跟随众人朝贺晋文公一次之后,就托病在家,甘愿守着清贫的生活,亲自编织草鞋,以此侍奉自己的老母亲。晋文公大会群臣,论功行赏时,没有见到介子推,偶尔将他遗忘,竟然没有过问。
邻居解张,见介子推没有得到赏赐,心中愤愤不平;又看到城门上悬挂着诏令:“倘若有遗漏的功劳尚未评定,允许本人前来申诉。”特意来到介子推家,把这个消息告诉他。介子推只是笑笑,没有回应。老母亲在厨房中听到后,对介子推说:“你为晋文公效劳十九年,还曾割下自己的大腿肉救他,劳苦功高。如今为何不自己去说呢?说不定还能得到几钟粟米,解决每天的饮食问题,这难道不比编织草鞋强吗?”介子推回答说:“献公的儿子有九个,只有主公最为贤明。晋惠公、晋怀公没有德行,上天不再帮助他们,才把国家交给主公。各位大臣不明白天意,争相居功,我都为此感到羞耻!我宁愿终身编织草鞋,也不敢将上天的功劳据为己有!”老母亲说:“你虽然不追求俸禄,但也应该入朝拜见一下国君,这样也不算埋没了你割股救主的功劳。”介子推说:“孩儿既然对国君无所求,又何必去拜见呢?”老母亲说:“你能做廉洁之士,我难道不能做廉洁之士的母亲吗?我们母子应当隐居在深山之中,不要再混迹于市井了。”介子推十分高兴,说:“孩儿一直喜爱绵上,那里高山深谷,如今我们就去那里吧。”于是背着老母亲前往绵上,在深谷中搭建草庐,穿着草衣,吃着山间的果实,打算就这样度过余生。邻居们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去向。只有解张知晓此事,于是写了一封信,趁夜悬挂在朝门上。
晋文公上朝时,近臣收得这封信,呈献给晋文公。晋文公读信,上面写道:“有龙矫矫,悲失其所;数蛇从之,周流天下。龙饥乏食,一蛇割股;龙返于渊,安其壤土。数蛇入穴,皆有宁宇;一蛇无穴,号于中野!”
晋文公看完信,大吃一惊,说道:“这是介子推的怨愤之词啊!从前我路过卫国时缺粮少食,子推割下自己大腿上的肉给我吃。如今我大赏功臣,却唯独遗漏了子推,我的过错真是难以推脱!”当即派人去召介子推,可此时介子推早已不在家中。晋文公拘来介子推的邻居,追问介子推的去向,并且说:“有能说出他下落的,我一并封官。”解张上前说道:“这封信并非子推所写,是我代他写的。子推耻于主动求赏,背着他的母亲隐居在绵上的深谷之中。我担心他的功劳被埋没,所以挂出这封信,代为说明情况。”晋文公说:“若不是你挂出这封信,我差点就忘了子推的功劳!”于是封解张为下大夫,当天就驾车出发,让解张在前面带路,亲自前往绵山,寻访介子推的踪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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